温暖脚下时光

在江南的古城，一位曾经的将军卸下了戎装，门前冷清，岁月的痕迹悄然爬满他的脸庞。一日，远在老家的兄弟打来电话，说母亲最近手部不灵活，连筷子都拿不稳。这消息如同一股暖流，涌上心头，将军对母亲的思念愈发强烈，仿佛那缕思念化作丝线，缠绕着他的心，连绵不绝。 在梦中，母亲依旧年轻貌美，身着蓝底碎花棉袄，秀发梳理得油光可鉴，脑后盘着发髻，银簪插在发间。母亲站在家乡的山坡上，笑容满面。那山，他再熟悉不过，小时候经常在那里玩耍。梦中，他还看到了年幼的自己，五岁左右，在母亲身边捡柴割草，蹦蹦跳跳。 他小时候顽皮好动，只有母亲能降住他。母亲不打也不骂，只在他听话的时候，给他讲故事。母亲识字，她的父亲曾是私塾先生，她跟随父亲识了不少字，三字经、龙纹鞭影等经典著作都烂熟于心，知晓许多故事。母亲常说：“有孝才有德，有德才无敌。”那些故事深深地吸引着他。60年后，他仍然记得一个叫黄香的男孩，冬天晚上给他爹爹暖被窝的故事。那时，他听了这个故事，就坚持每天给娘暖被窝。五岁的他，蜷缩在冷硬的被窝里，冻得上下牙齿打战，好半天才能伸展身体。母亲说：“俺孩儿懂事理，将来一定干大事！”果然，十三岁那年，他悄悄离开家，加入了征兵队伍，一走就是二十多年。等他再次见到母亲时，母亲已满头白发，皱纹丛生，他则成为了一名军官，英姿飒爽，在南方城市娶妻生子，事业有成。母亲看他的眼神，客气而小心翼翼，仿佛与他隔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。后来，他回过老家几次，打过无数电话，想把母亲接出来，但母亲都婉言拒绝了。做了将军以后，他身不由己，再也没回过老家。母亲已经进入耄耋之年，他南征北战几十年，保家卫国，暮年真该回家尽孝了！寒冷的冬天已经来临，不知娘身边的儿孙们，有没有谁给娘暖一回被窝？ 如今的将军少了许多的顾虑，说走就走。他急急忙忙下了飞机，风尘仆仆回到山村。整个村子都轰动了，许多干部、乡亲簇拥着他，像众星捧月一般。母亲眼巴巴地站在村口，在寒风中迎接，不知站了多少时辰！母亲穿着黑色的绑腿，深蓝色的棉裤，身子又瘦又小，看上去很轻飘，不经风吹。再近一点，看清母亲黑瘦的脸，如一枚干巴巴的红枣，满嘴的牙齿掉得光光，微张着，像老屋的破窗户洞开。那梦里的乌发银簪，俏生生的容颜，全部遗失在岁月深处！他泪花闪闪，腿一软，大老远跪下：“娘！儿子回来孝顺您了！”母亲早已泪如泉涌。 晚上，他说什么也要跟娘睡在一床，给娘暖一回脚。母亲打开电热毯，他又默默地关上。哥哥嫂子孝顺，给娘盖的被子很柔软，但他的身子触到时，还是禁不住哆嗦了一下。 母亲的气息弥漫开来，是陌生的。他蒙上头，抽动着鼻孔，使劲嗅，搜索童年时的记忆，最后，无声地哭了。像一只倦怠的鹰，穿越五六十年光阴的山川河流，他又回到生命的起始地。他心里说，娘，儿子再不离开您了！ 直到他把被窝暖得没有一片凉的地方，才服侍母亲在床的另一头躺下。母亲的腿脚冰凉，碰到他，被他一把搂住，焐在腋窝底下，暖。 不知不觉，他睡着了。 他又梦到了娘，娘依然俏生生的，站在家乡的山坡上。这次，娘是向他告别。娘说：“娘该走了！”他急，追着娘跑，却追不上。撒泼、哭号，顿时惊醒。娘的身子像一块冰，抱在怀里凉飕飕的。再看娘，鼻息全无，驾鹤西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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